苏宁 30 年

关于苏宁名字的由来，一直都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苏”取自江苏的简称，“宁”取自南京的简称；另一种说法是 1990 年张近东和哥哥张桂平在南京创建“苏宁交家电公司”时，公司最初坐落在南京的江苏路与宁海路交叉口，因此得名“苏宁”。

无论哪种说法，苏宁都与南京密不可分。它是江苏最大的民营企业，全国工商联去年公布的中国民企 500 强榜单中，苏宁控股集团以 6652.59 亿元营收位列第二位，仅次于华为。

苏宁的总部在南京紫金山东侧的徐庄软件园，距离南京市中心仅有 5 公里。这是完全属于苏宁的世界。这里有占地 30 万平米的苏宁总部大楼，以及刚刚落成不久的苏宁易购总部大楼。这里最宽的马路是“苏宁大道”，最近的地铁站被命名为“徐庄・苏宁总部站”，最大的购物中心是苏宁易购生活广场。

苏宁可能也是江苏最具互联网气质的公司，即便外界多认为苏宁管理仍较为传统。在它的临近省份，依靠着阿里巴巴，杭州正在成为与北京、上海、深圳比肩的互联网新高地。

但对于南京而言，只有苏宁。今年 6 月，为了补上深圳国资迟迟未能落地的投资，江苏政府部门向其提供了约 30 亿元的融资，但这仍无法解决苏宁当下困境。

01“美苏争霸”

去年年中，张近东的另一个老朋友、老对手，国美集团创始人黄光裕假释出狱。此时黄已经阔别中国零售市场 12 年之久，淘宝京东已成气候，拼多多后来崛起，传统线下大卖场早已被淘汰，马云提出“新零售”已经过去了 4 年。

20 年前，黄光裕的国美电器与张近东的苏宁电器，一北一南，是当时中国最活跃、也是最受关注的零售业巨头。2004 年，国美苏宁分别登陆港交所及深交所上市，35 岁的黄光裕一跃成为当年中国最年轻的首富，坊间流传张近东敲钟时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将敲钟的木锤敲裂。此后近 10 个月，苏宁电器领跑沪深 1400 多家公司，成为当时第一高价股。

那可能是中国线下实体零售最后的荣光。2000 年到 2008 年，国美电器与苏宁电器展开了漫长而艰难的 8 年对抗，时间及地域跨度之广几乎是中国商业史上之最。媒体们将这场战役戏剧化地称之为“美苏争霸”。

双方在这场战争中投入甚多，国美接连收购永乐电器、北方电器、大中电器、三联商社等地方性龙头，8 年里将国美门店扩张至惊人的 1300 多家。2007 年，苏宁因收购大中电器被国美截胡，转而宣布两年内将在北京开店百家。

竞争最激烈时，国美将南京的第一家门店开至苏宁新街口旗舰店的对面，营业面积高达 1 万 3 千平方米，黄光裕在开业当天亲赴南京“督战”。

次年，黄光裕飞至南京与张近东商议并购事宜，但被后者拒绝。

后来者多将张近东视为这场战争中更具长远眼光的一方，因为苏宁在扩张上较国美更加谨慎，且注重单店效率。即便在与国美的竞争最激烈的时候，苏宁也耗资数亿元打造了 ERP 系统，以提高集团内部管理的准确性及集约型。《中国企业家》在 2008 年的报道中称，“在中国家电零售连锁行业，如此高的信息化后台管理水平，仅苏宁一家”。

这场战争最后以一种十分戏剧化的结局收场，2008 年 11 月，黄光裕因涉嫌贿赂及内幕交易被北京警方带走调查，国美因此陷入内部斗争，此后一再掉队。

张近东少有在媒体专访时提及多年前与国美的竞争。

2020 年黄光裕出狱，此后对国美集团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动作频繁。

4 月及 5 月，国美先后与拼多多及京东达成合作，拼多多认购国美 2 亿美元可转债，京东以 1 亿美元认购国美境外发行可转债。

8 月，国美成立线上平台公司，聘请前百 度总裁向海龙为新公司 CEO 及国美零售执行副总裁。

彼时的张近东正困扰于苏宁的流动性危机初现，市场上隐隐有些不安的风声传出，苏宁易购发行的多只债权在二级市场大跌，其偿债能力备受质疑。

据统计，苏宁半年内到期债权约有 200 亿之巨，造成苏宁短期流动性危机。

时间回到 2017 年 11 月，苏宁电器全资子公司“南京恒润”向即将 A 股上市的恒大战略投资 200 亿元，两家交好。2020 年 11 月，恒大借壳上市失败。同样面临千亿债务危机的许家印，无力归还苏宁 200 亿战投。

重朋友、讲义气的张近东，将这笔投资转换为了恒大股份继续持有，这也被外界认为是压垮苏宁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0 年 12 月，张近东将所持苏宁控股股权全数出质给阿里淘宝，以换取 10 亿元资金救急。此外，张近东还将 6.5 万股苏宁置业股权出质给淘宝。

此时的社交媒体上，张近东与许家印两年前“推杯换盏”的照片被网友刷屏。

02对战京东 815 价格战

与外界认知稍有不同的是，张近东领导的苏宁，可能是中国实体零售行业中第一家布局互联网在线销售的公司，早在 1999 年，苏宁就试水推出过“新浪电品商城”，2005 年也组建 B2C 总门店并上线“苏宁网上商城”。

2009 年，黄光裕入狱之后，苏宁成为国内零售业当之无愧的老大，它比京东更早地开始在全国布局自建物流体系，仅 2012 年就号称自建物流能覆盖全国 1000 多座城市。线上电商苏宁易购早在 2009 年下半年就内测上线，2010 年 1 月正式推向市场。

你可能很难想象，在那时，苏宁的供应链系统及前端电商网站就与实体门店完全打通，消费者可以在苏宁易购的电商网站线上下单，然后在苏宁线下门店自提。曾认购苏宁易购股份的弘毅投资总裁赵令欢在早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惊讶地表示，张近东仅凭一部手机，就能对苏宁业务了如指掌。

这样或许你就能理解 2012 年那场京东与苏宁之间惨烈的“815 价格战”时，张近东对京东种种不屑一顾的发言。

那时刘强东还在社交媒体上颇为活跃，他不断向张近东隔空喊话，宣布京东大家电永远比苏宁便宜 10%，称要在全国招募 5000 名“美苏（国美苏宁）价格情报员”，如果京东价格没有比两家便宜 10%，京东立马降价或现场发券，确保便宜 10%。

刘强东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一张京东内部会议室的照片，上面的横幅赫然写着“打苏宁指挥部”。在 8 月 15 日双方大促前不到 24 小时的时间里，刘强东一共发布了 24 条微博，几乎句句针对苏宁。

张近东少有亲自下场回应刘强东，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他们还是小孩子，和我们不在一个重量级”。

那场 815 价格战最终以国家发改委介入调查而陡然结束，政府部门后来认定京东、国美及苏宁三家均存在价格欺诈行为。但与拥有大量线下门店的苏宁不同，这场价格战的另一作用让“网上买家电”的理念开始深入人心，京东由此进入大众视野。

次年，苏宁电器宣布更名“苏宁云商”，张近东开始将线上线下融合，宣布线上线下同价。此番调整带来的后果是苏宁主营业务利润率的逐年下滑，2012 年之后，苏宁主营毛利率就不再增长。

媒体们后来分析苏宁的线上线下同价战略，多认为这是导致苏宁业绩急剧下跌的根本原因。张近东选择时机较早，导致线上拖累线下门店，而线上增量又不及毫无包袱、全靠资本输血的京东，公司陷入扣非后连年亏损境地。

3 年后，这场战争以苏宁落败收尾。

2015 年，苏宁与阿里联合宣布战略互投，阿里投资约 283 亿元获得苏宁云商 19.99% 股份，成为其第二大股东，苏宁以 140 亿元认购不超过 2780 万股的阿里巴巴新发行股份。

这一年，京东全年交易总额（GMV）达到 4627 亿元，同比增长高达 78%，全年营收 1813 亿元，同比增长 58%。作为对比，苏宁全年营收 1356.76 亿元，线上商品交易总规模仅 502.75 亿元，是京东的约 1/10。

也是在这一年，京东开始布局线下门店，向连锁超市永辉投资 7 亿美元，开始发力京东到家业务。

03疯狂扩张

苏宁的疯狂扩张始于 2016 年。那一年，苏宁首次提出设立零售、地产、金融、文创、投资和体育六大板块，后续又增加物流、科技两大板块，形成苏宁“八大产业”的布局。

近五年来，苏宁的对外投资可谓疯狂。财新此前统计数据显示，2015 年至 2019 五年间，苏宁易购的总投资额合计 716 亿元，截至 2019 年底尚有长期股权投资约 403 亿元，较 2014 年底增长约 29 倍。此外，苏宁尚有以苏宁控股、苏宁电器及苏宁置业为主体的大量投资。

财新在报道中称，“很难描绘其投资版图究竟有多么庞杂”。

回看苏宁过去数年间的投资案例，横跨体育、物流、地产、金融、零售等诸多板块。

体育几乎是苏宁耗资最为庞大的板块。2013 年，苏宁联合弘毅投资斥资 4.2 亿美元战略投资 PPTV，苏宁获得其 44% 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此后又相继大手笔拿下中超、英超、德甲、意甲、法甲等主流联赛版权，开始正式介入体育板块，耗资超百亿元。

此后，苏宁又以 5.23 亿元收购江苏国信舜天足球俱乐部、以 20 亿元收购意大利国际米兰 70% 股权。前者于今年正式宣布关停，后者也因苏宁危机而前途未卜。

2015 年，苏宁以 19.3 亿元入股中兴努比亚，获得后者 33.33% 股份。2020 年，苏宁退出努比亚股东行列。

2016 年，在龙珠与斗鱼的选择中，苏宁以 3.2 亿美元收购龙珠直播，后者在与虎牙及斗鱼的竞争中逐渐掉队，目前虎牙与斗鱼合计占有直播市场超 80% 份额。

2017 年，苏宁斥资 42.5 亿元全资收购天天快递，以补足苏宁物流短板。3 年间，天天快递为苏宁带来超过 40 亿元亏损。今年初，市场份额逐年下降的天天快递被传倒闭。

零售领域苏宁投资同样惊人。2019 年，苏宁先后拿出 27 亿元及 48 亿元收购万达百货及家乐福中国。前者是王健林急于出售的“包袱”，后者已多年亏损，增长乏力。

金融领域，苏宁在 2018 年投资华泰证券 34 亿元，位列其第七大股东。

地产领域，苏宁在 2017 年先后以 200 亿元入股恒大，以 95 亿元购买万达商业股东持有的 3.91% 股份，两笔投资合计近 300 亿元，是苏宁历史上最大手笔的投资。但随着恒大借壳 A 股失败，拿不回来的 200 亿元投资成为苏宁流动性危机的导火线。

细数苏宁历年的投资布局，唯一为其产生正向现金收益的可能是 2015 年与阿里的战略互投。但张近东仅将其看作是一笔现金投资，2017 年及 2018 年，苏宁先后 3 次出售，全部出清阿里巴巴股份，获利近 155 亿元。这也是苏宁扩张布局的重要资金来源。

04谁来拯救苏宁？

成立 30 年之久的苏宁正处在公司历史上最艰难的时刻。

自去年来，它深受流动性危机困扰，不得不为过去多年的疯狂且无序的投资买单，并不断关停并出售旗下业务。它的股价已经连跌多日，目前是 8 年来的最低谷。

市场上的坏消息接连不断。在经过一连串的股权质押、冻结等坏消息之后，各种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开始出现。一则广为流传的聊天截图显示，苏宁置业将在 7 月 2 日宣布破产，苏宁物流及易购被阿里接盘，持股 40%，只有金融业务仍单独在张近东手中，且公司员工达到 35 岁、级别处于 L10 以下的将被开除。

苏宁的公关人员最初简单地向凤凰网科技表示“只是传闻、没听说过”，但随着消息的进一步扩散，苏宁不得不对外发布了一封措辞更为强烈的声明，“关于网络谣言，我司已报警，将严肃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2 月，苏宁获得深圳国资入股的消息曾短暂让市场对苏宁重拾信心，股价在消息公布后一字涨停。但数月过去，该交易迟迟未能落地，一些报道称深圳国资已全面停止对苏宁尽调，此消息虽被苏宁否认，但仍令外界不安。6 月，江苏国资不得不以“明股实债”方式向苏宁输血 31.82 亿元。

6 月 22 日晚，在经过一周的停牌之后，苏宁易购发布公告，称将筹划发行股份购买资产事项，公司股票将自 6 月 23 日继续停牌。此外，公司控股股东张近东及股东苏宁电器正在筹划涉及公司股份转让的重大事宜亦在推进之中。

目前尚未有确切消息指明阿里就是交易方之一。苏宁称，将在 10 个交易日内披露此次交易方案，公司最晚将于 7 月 7 日复牌。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张近东都将为这场交易付出巨大代价。若此前深圳国资的入股最终落地，他将丢失掉第一大股东的地位。而现在，他也不得不继续出让股份。

1963 年出生的张近东已近花甲之年，他的老对手、小他 10 岁的刘强东已退居二线，小他 1 岁的马云 3 年前已卸任公司董事长。他的地产老朋友们，无论是许家印、王健林亦或孙宏斌，也难以向他伸出援手。

苏宁南京总部地标性大楼的地下一层，有一间苏宁公司历史博物馆，原样重建了当年的“苏宁交家电公司”。

在这间博物馆里，有一张年轻时的张近东推销产品的照片，那是苏宁故事的开始。